別想歪,這可不是你會在手機或 LINE 上面看到的呢喃簡訊,而是一個年輕人的奮鬥故事。
話說很多很多年以前,在純樸的五結鄉下,有一個調皮的孩子。這個孩子不愛念書,沒有像兄長一樣苦讀上進,卻總是抱著故事書,沉浸在七俠五義的人情道義裡。小時候,他看過不時上門借錢的親戚,看過伸進木門的亮晃晃的長刀,也看過瑟縮躲在內室的老父,暗暗立下「我要討公道」的念頭。幾年拜師學武後,體弱多病的孩子成長為鄰里為之側目的少年。活脫不羈,整天遊手好閒。雖然急公好義,但卻始終得不到老父的青睞。老父喜歡的是可以承繼名門的將才,不是悠閒貪玩的浪子。就這樣,學習有成的長兄成了他的陰影。他少了疼愛,多了些孤獨。
一轉眼,少年長大了。因為同情他人母子的眼淚,抽籤時竟然將手上的兩年兵單和人交換,在海風強勁的澎湖當了三年兵。老父罵他楞小子,他也不以為意。書中的古道熱腸,形塑了他一部分的個性。慈母早逝的悲痛,也讓他失卻家中最後一絲溫暖。
役畢返鄉,小夥子步出社會,老家這時已經搬進羅東大宅裡。「這間就是羅東有名木材商送給小三的房子。」老父總是自豪地對人講。無奈福禍相依,老父身體自此羸弱不振,久病臥床。小夥子晨昏定省,還得梳理家產,阻卻虎視眈眈的遠親近友。法院酒家,無一不通。但他找不到顯目的前途,有的只是徬徨。不過趁空養雞的收入,抵得過公務人員的薪水,倒也換得一些從容。
某次出遊,小夥子目光停留在店裡一件藝品上。他雖然只有農校畢業,投資眼光倒是相當不錯,尤其喜歡房產和土地。名下的錢雖然不多,買下的標的卻件件精準,增值驚人。這一天他看到的是一件檜木。枝幹彎曲有型,和木瘤接榫成座。羅東是木材大鎮,奇珍異木俯拾即是,不過小夥子就是看上這一件。幾番講價後,他用 150 塊錢買下它。這一年,他還沒娶親生子,人生才剛開始。
日換星移,春去秋來。木頭原在,小夥子卻白了頭。
每次聽老爸說這些故事,我就對當時的情境嚮往不已。羅東老家我住過,門口的大樹還是我幫著老爸種下的,但此景已經不復存在。我的手中只剩下這一段木頭,一段跟著老爸近一甲子的回憶。好笑的是,這麼有意義的紀念品,卻成為 Esther 和小孩們愛用的傘架。「架在分岔的枝幹剛剛好,晾一下傘很快就乾了。」
某日突發奇想,我想整理整理老爸故事中的主角。這段木頭塗漆的表層開始剝落,顏色也嫌過時。因為老爸總是在過年油漆家具時隨手漆一下,使用的還是老件用的暗紅色。「送去噴砂磨掉好了,上層透明的保護漆就好。」這年頭吹起原木風,木頭的紋理比什麼顏色都流行。
由於我是生手,完全沒有門路可循。上網找找口碑不錯的木材加工行,一家在冬山,一家在樹林。就往冬山去吧,畢竟當初是在羅東買的。人親土親,你說是吧。
由於很難在電話中說清楚,師傅要我直接帶著這段木頭到現場。看著工廠中偌大的板材和各式翻修老件,這段木頭可真是和牙籤一樣渺小。「一個禮拜。單子不用寫,時間到直接來拿吧。」師傅和過來聊天的客人邊抽菸邊打趣,肯定笑我們兩個傻。
既然回到宜蘭,順道把事情辦一辦。過去老媽常幫大夥兒買鹿茸,畢竟以前養過鹿 (這又是另一段故事),深知鹿茸滋補的優點。今兒個我把這條線接起來好了,不讓老媽的熱心後繼無人。「請問是鹿媽媽嗎?我姓黃,是台北黃太太那邊過來的。」我打了名片上神秘的電話。「你是哪邊?」對方的語氣有點疑慮。幾句雞同鴨講後,冷不防「你是阿娥的兒子喔!」電話那頭喊出這一句。我放下心來,有一點猜中通關密碼的僥倖。聊了幾句,鹿媽媽不斷叮嚀我直接去鹿場找她先生看鹿,因為她回三星女兒家作客 (真的就是和鄉親聊天的口氣)。在宜蘭,我猜「阿娥的兒子」這個身分更好用,比什麼「台北黃先生」厲害多了。
開車到鹿場,原來就在木材加工廠不遠處。老闆帶著我和 Esther 進鹿寮參觀,Esther 卻被門口的幾隻小狗擋住了。狗兒愛她她不愛,就這樣糾纏不清。我往內走了幾步,忍著熟悉又陌生的騷臭味。幾十隻活蹦亂跳的小鹿瞪著我,對我好好品頭論足了一番 (我今天可沒穿紅色)。身後的公鹿可就不這麼友善了,紋風不動且滿臉警覺,貌似蓄勢待發的黑社會。
參觀畢,老闆領我們走到旁邊一棟大宅,看看今年浸泡的鹿茸酒。鹿茸入藥能夠補精髓和骨血,泡酒後能滋補氣血、改善人的睡眠品質,甚至能提升食慾、促進新陳代謝。老闆只用米酒頭和自家藥方浸泡,三十兩鹿茸做一缸。我正在心算著是否划算,老闆拍拍我的肩膀,「一天只要一百多塊,保你冬天手腳不冷,越喝越年輕」。我看老闆紅光滿面,果然比自報的年齡年輕多了。不知道讓他常保青春的秘訣是鹿茸,還是我手上的新台幣。
臨走前,Esther 和我盛情難卻,先買了兩小瓶試味道,並且約定好來年春天再來訂鹿茸。「別忘記,清明節前後就要剪了」,老闆再三叮嚀我,我則是提醒自己下次要第一時間就自稱「阿娥的兒子」。
回台北後,時間過得很快。由於木材加工行沒有開單,沒收訂金,也沒有留我的資料 (好隨興的老闆),所以我差點錯過約定取件的時間。萬幸網路世代還有網頁可查,我趕忙把師傅加 LINE。傍晚收到一張完工照。「原來它是這種顏色啊!」從小看到大,第一次見到它的真面目。
隔天中午一過,我驅車直接見真章,成品則是令人大為傾倒,不枉此行。噴砂褪去原本的紅漆,顯露出木材真實的紋理。「這是檜木喔。」師傅指了指這段木頭。我拿著它到光線下轉了轉,有那麼一點熟悉又陌生的感覺。「我只上了保護漆,底部這邊還是會有香氣。」師傅補了這一句。
回家後,我把回春後的木頭拿給老爸看。「以前買的時候顏色好像比較深。」難得他東轉西轉,多看了好幾眼,在那一瞬間,他又成了幾十年前的那個小夥子。